像是扶苏这样的人,当然没办法理解,逍遥子只因为几句话就受到莫大的震撼,做出这一连串看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举动。
但是他却从逍遥子的变化里推断出,这位纯阳道长刚才所说的,并非是虚言空话,而是真有什么实用道理包含在其中的。
念转之后,扶苏看向方云汉的目光中顿时多了一抹热烈。
方云汉侧首看了看逍遥子远去的方向,面上一副云淡风轻、成竹在胸的模样,安然接受了众人隐带些崇敬、戒惧的目光。
其实他心中也有些懵。
‘我还没说到具体的练功方法呢,你懂了什么?还至道?’
不过转念想想,人身小天地的这个解释还挺恰当的。
方云汉原本的思路之中,实际是想起前世,某些波及上百公里范围的爆炸,却只是由比微尘更小千万倍的粒子对撞产生,所以,人体与外界看似微弱的交换循环中,能积累起开山裂石的内力,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。
这样的思路,当然不能直接宣之于口,也不如“人身小天地”这种说法,显得更加高明神秘。
只不过经过逍遥子这么一打岔,方云汉想要浅尝辄止、引人上钩的“传道”,却被勾起了更多的兴致。
此世,毕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。
就像刚才胜七开口阐述农家之道,像现在逍遥子突然弃船而去,无不是彰显出,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、心思流转不休、活生生的人,而不仅仅是那些“剧情故事”中,性格片面的角色。
那如果,今天真在这里把武道长生的思路讲的七七八八,这些立场各异的旁听者,又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呢?
一念及此,方云汉大笑了几声,接着说道:“体魄精元由十二正经主掌,内气流转由奇经八脉规制。如果是让内气直接就去渗入十二正经,那么作为主掌精元的一方,只是被动承受,算不上是和畅。”
“只有壮大体魄,让十二正经的充盈欲出,再与强度相当的内力融合,才能真正让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练达一体。若论内力的话,你们之中有许多人都已经达到这个标准,不妨暂缓越来越艰难的内力修行,去转修体魄吧。”
话音未落,扶苏看他即刻就要转身离开,急忙喊道:“道长,长生之道,我尚有未明之处,今日做客小圣贤庄,不好喧宾夺主,改日,可否到在下所居驿馆之中,再请畅谈一番。”
方云汉停下了将要离开的动作,望了扶苏一眼:“若有美酒百盏,贫道或许寻香而至。”
扶苏拱手说道:“那明日申时,必定让先生尽兴。”
“且慢。”
赵高眉睫微闪,眼神数变,呼吸变得略粗了一丝,终究说道,“纯阳道长,得道之士,想必文武一体,虽然道长看不上庄中武人,但我这六名部署,各持春秋名剑,桀骜不驯,戾气恼人,可否请道长代为训教一二。”
扶苏猛然回首,斥道:“赵高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凉亭外、长桥上,几个不同的位置,六道剑光并起。
罗网六剑奴,虽然看起来身份低微,以奴称之,实际上却是整个罗王组织之中的顶尖杀手,而且尤其擅长合击之术。
他们任何一人对比胜七或许都稍逊半分,但如果是六人联手出击的话,也许只要一招,便能致胜七于死地。
这六人齐出之际,狭长炽烈的凶险光芒,如同无声的电光,划破湖水之上的空处。
他们在赵高的隐秘示意之下,倾尽了全力,杀气从那些苍白的凶残剑光中,瞬间扩散,犹如一阵冷光凉风,席卷了大半个小圣贤庄。
小圣贤庄的三位当家,道家天宗掌门,阴阳家的楚南公等人,因为各具不凡修为,对于凶险的东西有着异乎常人的感应。
所以这一刻,他们几个恍如都已预见了六剑之下,金玉破碎,墙头上那道身影如同镜中之身,凄惨破碎的场景。
而在小圣贤庄之外,盖聂与卫庄等人,看向高墙那边的时候,却没有感受到半点杀意冷光。
他们只看到方云汉轻松随意至极的拔剑一挥。
随即,周遭河面、高墙、阳光、水雾,那些映照在水面中的小船倒影都似被一股无形力场,微微扭曲。
盖聂置身其中,一时竟察觉不出这股力场到底弥盖多远。
“训剑?”
他们听到高墙上含笑低问。
功法归笼一炉后,有心一试当下极限的方云汉,在那一剑之中,实则已将十成功力,尽化于无形,倾泻而去,一展新修剑势。
太虚剑意,吞日月!
长桥之上,天宗晓梦神色陡变,身上如同光尘化散,瞬息点水连退,几乎要退出整个湖面的范围。
伏念、张良同时动容,各自拔剑,凌虚剑犹如空谷临风而自守,泰阿剑的威道剑气,则犹如要撑天而起,却被紧紧约束在三丈之内,发不出去。
扶苏看到身边的赵高闷哼一声,脚下的木板凹陷断裂,几乎彻底陷入水中。
空中的六剑奴,几似不分先后的坠落。
公孙玲珑喳喳呼呼的喊道:“哎呀!你们这是、这是怎么了?”
一向平和慈蔼的楚南公,此时双眼之中,像是各有一种恐怖的异芒窜动,他不想眼中异状被察觉,低头看向湖面。
长桥之下,湖水之上,盖了一层淡淡的黑白影像。
若有人从高空看去,就会发现,此时,整个小圣贤庄的内湖,都被一个广阔的太极图案覆盖。
墙上的人剑尖所指,唯见黑白双鱼,缓缓转动。
在这个太极图上,每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渺小起来,内力越深的人,所受到的压力也就越强。
而扶苏和公孙玲珑这样的人,偏偏一点压迫感都没有察觉到。
方云汉看了低头屏气的楚南公一眼,似感趣味的偏了下头,点评道:“这六把名剑沾染的杀孽太深,几乎与人一体,人不死,剑不净。”
赵高咧嘴一笑,牙根渗出的鲜血,在洁白的牙齿上染红,道:“竟是这样。那道长为六剑之净,杀了这六名剑奴,也是他们死有余辜。”
“谁说他们死了?”
方云汉收剑归鞘,轻声道,“贫道的剑,不斩凡夫。”
赵高听得此言,却不知为何更感一股酷寒,右手尾指抑制不住的一抖。
一语未落,墙上已人影杳杳。
湖面上的黑白太极图逐渐消失,众人仰头看去,空中白云悠悠,那道人仿若倚云而去,凡尘绝迹。
赵高双手一垂,掌风击向两边桥面,助他把双腿从木板陷落参差的地方拔出来。
伏念、张良拄剑而立。
颜路走到他们身边,张良讶异道:“你没有受到那一招的影响?”
这个儒门二当家,分明也拥有深厚的内力修为,却当真谦和已极,在刚才那样的局面之中,仍然克制住了主动伤敌的念头,所以也像不会武功的人一样,没被反制。
颜路翻手看着自己指腹,“你们没有发现吗,这位纯阳子,就是那个在树上留诗的人。”
如果真看懂了那一首诗字痕之中蕴藏的意志,又怎么会想要主动去对抗他?
哗啦啦——
此时,两边传来水声,六剑奴相继浮出水面,果然还都没死。
扶苏这时候,也忘了责怪刚才赵高的举动,只是扫视六剑奴之后,定定的看着刚才那人站的地方,喃喃自语:“长生不能等同成仙,可,这又与仙人何异?”